“戴書記”是誰?
  在中山公園晨練現場,各路老人不時提及一個名字——“戴書記”。“戴書記”究竟是何許人也?她是中山公園三位一體黨建工作的負責人戴素琴,實際已經退休,不過她可是公園裡的明星。
  □晨報記者 言瑩
  雖然上午9點才需上班,但每天清晨6點多,戴素琴已經開始巡視整個中山公園。對於這個公園來說,“戴書記”這三個字,象徵著公園裡晨練老人的和平共處——他們對於重新開園的魯迅公園裡為劃地盤拉出的“三八線”、小格子相當不屑。
  一個公園就是一個江湖,說來說去就是劃地盤這點事情,但搞不好就可能引起巨大矛盾。在逐步進入老齡化社會的上海,一場因晨練引發的衝突足以成為熱點,那是因為這原本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,已經悄無聲息地成為社會治理中的大事件。而中山公園與“戴書記”所帶來的經驗,或許過於家長里短,但至少為今後類似的治理提供了一個方向。
  ■公園晨練江湖的那些人■
  正規團、“野雞團”共享一地
  看上去,晨曦中的中山公園相當平靜。
  5點,中山公園開門,沒有蜂擁而入的人群,沒有唯恐晚一步就會失去地盤的危機,82歲的老楊踱著方步,走到了屬於他們“太極拳一團”的場地。
  老楊不僅是晨練的老人,他的另一個身份是“戴書記”手下的志願者。每天5點多,公園一開門他就到了,先去志願者辦公室的寄放站開門,讓晨練團隊領取音響、喇叭。之後,他就到這塊晨練場地去打掃,抹抹椅子,掃掃地面。
  直至6時許,“太極拳一團”的團員陸續就位。
  中山公園裡的太極拳團隊甚多,但“太極拳一團”是在這幾十畝土地上威名赫赫的團隊。當然,“太極拳一團”並不是他們的正式名字,但他們的驕傲使得他們儼然成為公園裡太極拳團隊中的一哥。
  “儂公園裡兜一圈看看,阿拉這塊場地最好了,打得也最正宗。”一位胖爺叔自豪地介紹。所謂所處的地方最好,是指他們的地面鋪設了長條形的地板,這在各塊場地里是獨此一家。此外還有大樹遮陽,伴隨著音樂,五十幾位老人在此打太極拳,動作齊刷刷的。“阿拉要拜老師的,平時還會舉行活動、吃飯。”爺叔說團隊已經存在了十多年,大家感情甚篤。
  所謂打得最正宗,一是老師好,領隊劉老師相當專業,而手下的四個“小”老師,也是術業有專攻,有一定的年紀和資歷。“阿拉有個老師還在外面學校教課,老正宗額。”二是名氣響,“阿拉還代表區里廂參加過彙報演出”。這跟他們能分到這塊場地應該也不無關係。
  當然“一哥團隊”也要有與一哥身份相匹配的團隊規模,“太極拳一團”的全團規模當然遠不止五十多人,而是三四百人。最好的場地也容納不下那麼多人一起鍛煉,於是他們會錯峰鍛煉,總的鍛煉時間是從清晨6點20分開始,持續到10點左右,各種拳路——木蘭、陳氏太極……清清爽爽分好場次。
  “太極拳一團”占據了這塊場地的絕大多數位置,而另外一支大約有10多人的太極拳團隊則縮在一個角落裡,他們大多身著統一的白T恤,衣服正面印著中山公園,背面印著某某網的廣告。領頭的是一位花白頭髮、皮膚黝黑、精瘦的男子,被大家稱作“師傅”。
  師傅忙著教授太極拳,師母站在一旁,腳擱在椅背上壓腿。她看到記者,上前招呼起來,“我們一個季度收費600元,一季度一收,一個月一個月收太麻煩。”“那衣服呢?”“像這個T恤,是一個老闆弄來的,兩件40元,褲子自己買就可以了。或者你會網上購物吧,網上買一套太極服就好了。”
  這支太極拳團隊的鍛煉時間倒是挺長的,每天上午7點到12點,來上課的時間隨意,一周七天,平時場地就固定在這兒。
  他們占的地方目測頂多十幾個平方米,要等隔壁“太極拳一團”散場了,他們的地盤才能相應擴大些,人和人之間的間距才能寬鬆些。
  師母使勁地繼續推銷,說現在全國太極拳比賽得獎的是她老公的徒弟,“我老公以前也比賽,全國冠軍,現在是教練,不比賽。”
  但是“全國冠軍”似乎並未被“太極拳一團”放在眼裡。
  “野雞”,爺叔眨眨眼,努努嘴,看記者仿佛沒聽明白,就努力地向記者解釋什麼叫“野雞”,“就像流動攤販一樣。正規團隊結束了,他們就來用場地。不像阿拉,場地是固定的”。
  正規團隊是指像“太極拳一團”這樣在“戴書記”那裡掛牌登記的團隊。整個中山公園有101支,最大的團隊有四五百人,最小的十幾二十人,總共一萬多人。登記在冊的有領隊老師、志願者等等。爺叔又咬耳朵,低聲指出自己團隊和“全國冠軍團”最大的區別,“伊拉教太極拳,是賺鈔票的,阿拉伐收鈔票額”。
  但是“太極拳一團”還是很大度地將自己場地的一小隻角分給了他們口中的“野雞團”,原因是服從協調、不起衝突。
  “鍛煉獨行俠”人數也不少
  有來自上海10個區、長寧10個街鎮的老人在此晨練,除了團隊,獨自鍛煉的散客也是公園晨練的大軍之一。就像江湖裡除了一流大派和二流小派,總有不少獨行俠客一樣,他們並不介意這些臺面底下的紛爭。
  比如步道上的跑步者——一位64歲的爺叔背朝步道,獨自站在長椅旁樹蔭下。他正在拉筋,灰色T恤上有些汗漬,是剛跑完步。“我今天來晚了,一個人跑步,平常一起跑的五六個人已經跑好回去了。”
  爺叔無需爭搶場地,他需要的僅僅是公園內的步道,倒也爽氣。
  “早上麽,老太婆跳舞,老頭子跑步……”他邊扭著脖子邊說,自己不參加任何團隊。“關鍵為了身體健康,不鍛煉會生毛病,以後就到醫院里去。現在老年人,健康第一位。”爺叔甩手甩腳、搖頭晃腦,末了還不忘囑咐記者一句:“年紀輕也要多鍛煉啊。”說罷,拎起放在長椅上的布包,走了,“到菜場買菜去”。
  ■公園晨練江湖的那些事■
  公園閉園時團結晨練隊伍的領袖
  同樣經歷了一次大規模閉園改造,但從剛開園,各支晨練隊伍就一直保持比較良好的秩序,尤其在開園之時,並沒有出現魯迅公園搶地盤的事兒。這是怎麼辦到的?
  記者首先尋求園方的答案。作為中山公園的養管單位,長寧公園綠化建設發展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向記者介紹了許多理論,但總結下來最核心的,是公司黨支部書記助理陳沈慧的一句話:“團結了晨練隊伍的領袖,也就相當於抓好了晨練隊伍的管理。”
  從改建到開園,在2013年2月、4月、7月、9月,園方定期召開協調會,召集團隊領隊,交底改建程度,包括何時部分開園,何時正式開園。介紹改建情況。
  比如在2013年2月21日的會議上,全體拳操團隊領隊及志願者骨幹參加,實際到會68人。“公園改造就好比家裡裝修,這段時間需要大家配合。”會上,不但把裝修方案向大家交了底,還承諾幫助為常年在中山公園活動的100多支團隊找到臨時活動點。
  臨時活動點怎麼找?好在公司同時管理著長寧區內另外5個公園的兩塊綠地。實際的落實就交由中山公園三位一體黨建工作負責人戴素琴。當時“戴書記”親自到這些地方考察踩點,丈量尺寸、畫地圖、安排團隊。還有中山公園附近的商場,比如玫瑰坊、蘇寧電器等,商量利用它們開門營業前的時間,讓團隊鍛煉。實在不行,就錯時,大團隊分三批鍛煉,6-7點一檔、7-8點一檔、8-9點一檔。
  為了這事,“戴書記”今年春節都沒過好,不過總算是太平解決了。
  這或許就是“戴書記”最初樹立起她權威的時候。
  部分開園時“戴書記”踩點手畫場地地圖
  又一個挑戰來了,2013年7月15日,中山公園部分開園。
  這就可以把散落在外的晨練團隊遷回來一部分。定期協調會上,“戴書記”拿著塗塗寫寫的自製地圖,詢問團隊領隊,“這塊地方準備給你們團隊,你們要麼進來,要麼在外面再過渡一下。”這樣,一部分團隊就先回歸了。
  一邊在施工,一邊要晨練,不是容易的事。好在園方有志願者的幫忙。志願者每天分5班值班,勸說團隊和散客不要搶地盤,文明游園。“七八月的三伏天,志願者就這樣幫我們維持秩序、巡邏,沒有報酬的。”園方很感動。
  園方說,得益於部分開園的緩衝和經驗積累,後來正式全園開放才會更加順利。
  9月26日的會議,是關於中山公園全面開放的,眾人最關心的問題就是劃地盤——“我在哪裡鍛煉?”會上,“戴書記”拿出了一份她仔細標註,精確到每塊場地的地圖。
  公園裡一共有10大區域,要分給101個團隊。除了原本80%原拆原還,另外20%的團隊原本的地方沒了,需要調劑。“戴書記”又去公園各處踩點,兜兜轉轉,看地面是平臺的還是凹凸的、樹蔭是否茂密。
  她在地圖上圈圈畫畫,打拳的時間較早,從6點開始;跳舞的晚點,吵鬧,從9點開始……還要根據場地大小劃分,比如長條形的小地方,就安排給雙人打球的; 一大塊的場地,放三四個團隊,讓他們根據每日實到人數,互相調節;還要預留出一些空地給散客和未掛牌登記的團隊……一塊豆腐干大的地方都要合理安排。她先後畫了四五張圖紙,才有了最後的定稿。
  這份地圖奠定了中山公園和諧開園乃至以後和諧晨練的基調。
  正常開園後每天6點要在公園裡巡視
  2013年9月29日,公園全面開放。在此之前,各領隊老師都進園區踩過點,草坪旁的一塊木地板場地成了香餑餑,大約有100平方米。
  “101個團隊,近一半的領隊老師都來打招呼要這塊場地。”“戴書記”只能打馬虎眼,她還聽到風聲,有團隊說“不給我就搶”。
  但“戴書記”的權威擺在那裡,9月26日的協調會,“戴書記”直接拍出方案。“這麼點兒大的地方,只放兩個團隊。同意伐?”
  各領隊都要同意,因為這是“戴書記”拿出來的方案。
  所以才有了最一開始的那支“太極拳一團”。“不是隨便放的,這塊地方的團隊要壓得住,不能被散客隨便搶了,還要能化解矛盾。”“戴書記”向記者解釋。
  退休後發揮餘熱的戴素琴是公園裡的明星。清晨6點多,她在公園裡巡視一圈,會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,她也會一一互動,和對方嘮嘮家常。
  只需9點上班的她,為了更好地處理問題,她和晨練團隊同步,6點就到公園了。手包里放著小本子和筆,記錄諸如哪裡的椅子壞了等問題。還要觀察晨練老人的臉色,如果看上去顯得很累、很煩惱,那就要上前關心疏導了。“可能他和家人鬧矛盾了,我們就一起聊聊,開解他。”
  從2005年工作至今,“戴書記”和晨練的老人積累下了深厚的感情,化解矛盾也更便當。“中國人就是這樣,講感情,有了感情,什麼事都好商量。”
  中山公園101支登記在冊的晨練團隊,有太極拳、排舞、合唱、軍樂隊等。各團之間難免會磕磕絆絆有矛盾,比如噪音問題。雖說公園裡設有多個噪音顯示屏,長期都在60分貝以內,但也會發生聲音太大影響隔壁團隊的事。“戴書記”說,現在很好,哪個團隊音響聲音大了,隔壁的團隊會過去提點一句,對方會馬上把音量調小。
  最近,他們經常談到的話題是魯迅公園。“他們團隊和團隊之間的地盤上劃線噢,三八線。”“大喇叭也好帶進來的,我們中山公園要控制分貝的,志願者不會讓他們帶進來的。”公園裡的不少老人也會去魯迅公園串門,帶回不少談資。
  [紛爭·化解]
  “有晨練的地方就有江湖”。記者採訪的一周時間,比起天天鍛煉的老人,畢竟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,事實上,即使再合理的安排,也避免不了紛爭和衝突,這個時候,就要看“戴書記”的手段。
  什麼手段?“特我講道理的人我就乃道理幫伊講講清爽,對牢我砰檯子的寧我檯子砰得比伊還要響。”最終,許多刺頭投向了“戴書記”一方,甚至變成了“戴書記”的志願者。
  故事1“不給場地就去區政府信訪”
  公園部分開園後,30幾個男子突然氣勢洶洶地衝到“戴書記”的辦公室,“我們沒地方打羽毛球了。”他們是未收編的團隊,原來的羽毛球場地在改建後變成了綠化。
  “你們都坐下,沒椅子的到隔壁搬椅子。”“戴書記”搬來一箱礦泉水,“一人拿一瓶,講,什麼問題?”
  “沒地方打羽毛球了,應該把綠化拆掉,複原!”
  “公園改建是從大局考慮,從綠化、設計各方面,不是說為了打羽毛就能複原的。公園全部改建完成後,你們可以到其他場地繼續打。”
  一半的人都被“戴書記”說動了,突然,有一人說要鬧到區政府,要信訪。
  過了幾天,“戴書記”果然聽說有3個人要去信訪。她晚上給他們打電話,苦口婆心,動之以情,曉之以理,讓他們第二天先到辦公室來說,再去區政府不遲,“你到區政府信訪,最後也是傳達給我來落實解決的”。
  “我知道,換了地方肯定不習慣,但大家都剋服一下,來公園是為了身體健康,不是為了受氣。”“戴書記”留下他們的電話,應允公園開放後只要有合適的場地,一定會通知他們。
  等後山那片開放了,“戴書記”把打羽毛球的人帶到那塊區域。“你們分成幾批,從早上5點到晚上,自己安排,錯時。”矛盾就此化解。
  故事2“我是山上下來的!”
  有次,公園來了一名散客,中年男子。不知是哪裡不愉快,一到公園就找茬,和晨練團隊吵架,說侵占了自己鍛煉的地方。
  因為這事,鬧到了“戴書記”辦公室。一進辦公室,男人就拍著桌子說:“我是山上下來的!”
  “啪”一聲,“戴書記”不怯,反而把桌子拍得更響。“他凶,我比他還凶,就把他嚇住了。”
  “戴書記”在辦公室里開始和他聊聊天,做做思想工作。漸漸的,男子開始相信“戴書記”,還答應看到公園有不穩定情況,就向她彙報。他變成了“戴書記”的志願者。  (原標題:一座公園就是一個江湖,中山公園的平靜多虧了“戴書記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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